Touching 牠｜趣｜影

陳芯宜的《流浪神狗人》首輪放映的時候我就看了，很好看、很台灣也很有深度的一部國片。這部片講台灣在地的故事，影片中充滿了導演的批判視角，但它並不艱澀難懂，也沒有充滿悲情，相反地，透過三路人馬的生命軌跡，巧妙地交疊出一段故事。看完會感到心暖暖的，微笑面對生命的苦樂。

青青，你為什麼結屎臉？--都市人的疏離與焦慮

整部電影最叫人不耐煩的，恐怕是青青/阿雄這一組吧！

青青與阿雄是生活在都市裡的中產階級，住在高樓華廈，衣食無虞，物質生活不虞匱乏，精神生活卻非常...抑鬱（哈！很典型的都市病吧）。青青（蘇慧倫飾）是手部模特兒，靠一雙美手維生，她費盡心力保養手，但身為人的個體性被一雙手取代，她壓抑、困惑、憂鬱、不知所措，困在都市叢林裡，照顧新生兒的壓力讓她喘不過氣，直到寶寶猝死了，她心也碎了。

阿雄（張翰飾）嘛，好人一枚，但不懂得溝通，她不瞭解老婆為何鬱鬱寡歡，自己因為無能為力也壓抑地不得了（例如：無處發洩躲在車上自慰）。朋友建議他遠離都市塵囂，參加心靈養身課程（又是都市人才需要的玩意）。阿雄出門在外卻放鬆不了，心理一直記掛著青青，一通電話把他叫回家，迎接他的是兒子的猝死和心碎的妻子。

兩人的婚姻即將破碎，阿雄提議向公司請假，一起出去散心，阿雄被公司臨時召回，兩人在北上途中大吵一架，沒料到在路上遇到一起死亡車禍......。

必勇，你為什麼放棄了主？--神救不了我

必勇（尤勞．尤幹飾）與阿美（莫嘎依飾）是原住民，面臨著台灣典型原住民問題：工作朝不保夕、收入不穩定。阿美積極參加抽獎活動，但沒有中大獎的命，老是抽到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；酗酒讓必勇失去了兒子的生命和一雙女兒的監護權。必勇努力戒酒，但埋怨天主看不到他的努力，女兒Savi（杜曉寒飾）不諒解他，命運處處和他作對，儘管如此，必勇和阿美仍然秉著樂觀天性努力過活，就在一切似乎上了軌道，命運開了他一個大玩笑，在北上送水蜜桃途中，必勇為了閃避一隻流浪狗，撞死了人。

必勇能夠跨越上帝給他的考驗，勇敢地活下去嗎？

牛角，你為什麼那麼豁達？--專救落難神明

整部片最不會鑽牛角尖的人，就是這一位專門撿流浪神明的黃牛角（高捷飾）了。牛角開著一台載滿流浪神明的貨櫃車，周遊台灣各地廟會活動，一車神明、一筒吉籤成了他的生財工具。被人類丟棄的神明會託夢給他，告訴他自己被丟棄的地點，牛角尋線追查，找到神明，帶回去修理保養，供奉在車上。

他不信神，然而，當他知道用了十幾年的義肢到了不得不換的時候，他也忍不住對神明說話，要祂「幫幫忙」，助他早日攢夠錢，但他也明白「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」的道理，連自己都顧不了的神，哪有閒功夫去管人呢？所以，他一邊繼續開著神明車趕廟會，一邊以同理心，把神明像當作自己的快壽終正寢的義肢，細心呵護，給祂們一個安身之所。

「神明不能不撿，狗不能不餵，義肢也不能不換，你說對不對阿？」牛角喃喃對手中的神明說道。

樂天知命的牛角，撿到一個跟著遊覽車、躲在行李箱四處遊蕩的孩子-阿仙（張洋洋飾），對牛角來說，阿仙和其他神仙一樣，在被丟棄的背後都有一段故事，這個故事是什麼並不太重要，所以他帶著阿仙一起流浪。

牛角載著阿仙、Savi（搭便車，至於如何相遇，又是另一段機緣）去台東趕「鬼門開」，做完這一趟，他就有足夠的錢換義肢了，豈料前方一場死亡車禍阻擋了車流，公路上大塞車耽擱了時間，油也快沒了......。牛角能趕得上鬼門開，賺到這一筆錢嗎？

信仰的功利性

貫穿這三組人馬的是「信仰」。阿雄的媽媽愛算命，卻無法解決兒子的苦悶；青青得不到丈夫及公婆的支持，轉而投向基督；必勇希望主讓他戒酒成功，但神讓他一而再、再而三的失望。不管是耶穌或佛祖，都沒有即時解決他們的問題，所以神像被丟棄荒野，十字架也差點被燒成灰燼。

信仰對他們來說，是世俗生活的救命索，只是神明自顧不暇，怎能佛心解救眾生？

只有到處撿流浪神明的牛角，看透了眾神/人的苦難，也明白生活的辛苦，用「樂天知命」來形容牛角雖然老套但很貼切。因為牛角的豁達知命，所以他能接受古今中外各路神明，承諾不會丟下阿仙，吃虧了還順道載Savi回家。

當導演揭露了台灣各個階級的苦難，又以溫暖、幽默的筆觸為所有人找到一絲轉機。儘管造化弄人，山窮水盡仍有可能絕處逢生，誰說神明沒有拉你一把？只是時候未到（或者牠們忙著託夢、找新家XD），或是自己沒能察覺罷了。

流浪的神 流浪的狗 流浪的人

《流浪神狗人》片名取得很巧妙（好險沒有叫「水蜜桃與狗」...），三組人分別呈現不同的「流浪」，青青、阿雄是精神面的流浪；必勇、阿美是物質面的掙扎；牛角才是真正的心靈富足者，周遊各地到處流浪。

阿仙在片中是一大亮點，每次看到他的一言一行都會令人微笑。當阿仙對牛角說「我沒有家...所以我一生下來就死了，我是鬼喔～。」我覺得有些不忍但又不禁覺得可愛。

阿仙象徵的，也許是台灣蹺家在外的小孩，我們並不清楚阿仙為什麼沒有家，如同我們不知道為何有孩子不回家，但阿仙的話點醒了我，他問牛角「你會回來嗎？」阿仙要的其實只是有人接受他、不拋棄他。必勇對Savi、青青對阿雄也是一樣，生活在世上，我們要的很簡單，只是有人接受自己、諒解自己、不拋棄自己。 

那流浪狗呢？影片裡的流浪狗藏在畫面一角，牠們恐怕是最自在的一群了，不是怡然地躺在都市馬路上，就是快活地在山間奔跑。流浪狗面臨的生活問題不比神明和人來得少，他們要辛苦覓食，要閃避車輛，可能隨時飛來橫禍，被人類欺負或被車撞。但流浪狗悲歌並不是本片所要刻劃的（畢竟人才是主角阿），硬要說的話，流浪狗的韌性和自在，不管是神是狗是人，都值得效法。

身體的意涵

導演從畫面傳達的意象還很多，片中有很多被異化的身體部位：手、腿、胸。裝飾的手、勞動的手、佛手、人手、假手，Savi的朋友小涵靠一雙美腿賺錢，賺錢的目的是為了豐胸。身為個體的「人」不見了，身體的一部分取代整體，人或者覺得空虛寂寞，或根本不覺有異。

除了被異化的手，還有令人溫暖的手：偕老的手、修復的手、施予的手、救贖的手、祈禱的手。不論這雙手是人肉做的或木頭雕的，從手也能一探個體。

尾聲：溫馨推薦！

這部片藏的東西還有很多，再寫就沒意思了。這是繼林志儒的《牆之靨》之後，又一部難得有台灣味的好看國片，推薦給對國片失去信心的朋友。

※附錄：老媽的觀影心得

 《流浪神狗人》出DVD我特地租回來給苦悶的老媽看，自己也趁著這個機會看了第二次、第三次（對，老媽看完後意猶未盡，看了兩次才甘心 XD）。老媽的反應很有趣，分享給大家。

老媽：「你阿姨以前穿束衣都要我幫忙從後面拉，拉得緊緊的！我年輕時身材比較好，所以沒穿。」

OS：哇咧，可驕傲的哩！

老媽：「台灣真的有人在撿神明。」

OS：我相信，因為我們家最近就撿了一尊佛祖，還幫祂做外科手術、穿金帶銀，因為「佛要金裝」嘛。

老媽：「她（青青）就是太好命了，才想那麼多。」

OS：這句話我也想送給妳......。

我也和老媽同感，青青阿雄的佔得篇幅太多了，我自己看得也有點不耐煩，這一段戲少一點會更好。但轉念一想，都市人的疏離、焦慮，本來就很令人無所適從，不知所謂，我和老媽對青青阿雄的不耐，可能是一種「都市人也受不了都市人」的反身性，我們在青青阿雄身上，多少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，對於這樣的自己也很生氣。而且，若不是他們這一對這麼令人氣悶，或許也顯不出牛角、阿仙這一組的豁達吧。

※延伸參考

尋獲心的自由：《流浪神狗人》導演陳芯宜專訪 /破報--深入精彩的訪談

P.S. 這次摘要部份沒有放海報照片，因為我覺得不論是這張或這張，都沒有很合影片感覺。最喜歡的是這張神明車啦！實在很威阿！但是顏色又太暗了，所以退而求其次用色彩繽紛的那一張，很趣味。